“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迟暮之年的福贵儿牵着黄牛向着夕阳下山的方向走去,歌声从远处飘来,似是故人。近处,炊烟袅袅,上升、盘旋而后消散,不知去向何处。
读完《活着》后,这样的画面便久久徘徊在我脑海,横亘在心中,不吐不快。
福贵一生经历家道中落、战火纷飞、和平年代的饥荒以及亲人的相继离世,这些不幸如此偶然的全部集中于一个人身上,让人唏嘘。然而也许生命本身就是有韧性的,这样戏剧性的灾难并没有让福贵一头栽进苦难的洪流中放弃挣扎,他被巨大的惯性推着朝前走去,甚至没有时间去沉溺于痛苦。作者余华用千钧一发形容这样的韧性,让一根头发承受千钧之力,它没有断。
我常常想,支撑福贵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可是在面目可怖的生活面前,活下去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身处苦难洪流中的人们更加想要活下去,求生是人的本能,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然而贯穿全书的除了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还伴随着生活变好的迹象,儿子越长越大,能为家里分担事务,女儿嫁了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外孙即将出生来到这个家庭,这些希望就像是洪流中的浮木,让福贵在狂风骤雨的命运里得到片刻喘息。活着序言里写道:“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互相仇恨,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他们活着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死去时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 活着不仅是活着,漠然的承受,同时活着也是忍耐,是成长。
电影绿里奇迹里梅琳达问死囚约翰:“为什么你身上有那么多伤疤,谁忍心伤害你?”他说:“我不记得了,夫人。”
电影里的约翰跟福贵是拥有同种特质的人,他们对于生命中的不幸选择忍耐,也许有人问,为什么他们不同命运抗争?心甘情愿的受苦呢?也许生命本身并没有差别,只是活着的姿态不尽相同。这样的价值观并不适用于今天这个浮躁的社会,今天的人们更期待看到的是像老人与海中那个倔强的老头儿一样在大海中搏击风浪的强者,而不是默默忍耐着不幸的福贵。然而我却觉得这样的忍耐与原谅更加温情感人,福贵一生经历了太多,当他终于年老,他没有咒骂这些不幸,而是牵着一头和他同样年迈的老黄牛,走在这片他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上。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福贵的宿命,他就像这片脚下的土地一样卑贱的活着,却又能包容生命里的种种不幸,这是他的命,他只能以这样的姿态活着。
福贵是不幸的,他的不幸并非个人的不幸,而是时代的不幸,战乱、饥荒、文革降临在千千万万个福贵的头上,忍耐是不二法则。人在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证的情况下,是不在乎活着的姿态的。人是没有形状的,你把他放到一个什么样的容器里,他就是什么样子,他以最适合那个时代的姿态活着,而那样的姿态,属于同时代的所有人。
(文/屠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