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
2015年03月17日   《哈尔滨师大报》

洛阳,实在是个太温柔的名字,只听这两个字,就能在眼前浮现出夕阳余晖笼罩天地的图景,那是一天中最缠绵悱恻的时刻,万物都罩上一层橘红色的暖光,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却又在红里透出不同的层次和纹理,铺陈、渲染。就像洛阳,被时光侵蚀,岁月淘洗,再加上历史打磨,透出温和稳重的气息。

红墙青瓦,自明代兴建的晋商会馆传承至今,被改建成为民俗博物馆,地方僻远,自然人迹罕至,偌大的院落中兜兜转转的竟只有我一人。拾级而上,一院子的静谧,日光倾城,细碎阳光由树叶间漏影洒下,斑驳摇曳,灿然若金。手指触碰的青石砖墙早已不复完璧,砖体本身的纹路在遭受百年风尘之后依然清晰,阴影处的角落爬满苔藓。进了屋内,玻璃后陈列的是老旧的生活用具,明朝的、清朝的、民国的,一个个院落穿过,一间间房间走过,仿佛走过一个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明清时期如此,而今亦如此。院子里的水缸里养着睡莲,来的不是时候,只有田田绿叶,错过赏花时节了。门口坐着检票的老人,靠在椅子上,眼神眯起,不知是睡是醒,桌子上的收音机不停传出咿咿呀呀的唱腔,不知唱的是哪朝的王公将相,闺秀佳人。高楼上小姐的绣房如今早已荒废,台阶都已经残破,只能在楼下遥望,门框上似乎落下厚厚的灰尘。我离开的时候,院子里仍是幽静,只有婉转的声音唱着戏词。

跟着姐姐到洛浦公园放生,下车走了一段路后见到路旁,顿时惊艳,整个人一下子被慑住,竟移不开脚步。沿着路旁种植的夹竹桃,由下而上形成一堵密实的花墙,粉红色的夹竹桃开到极致,竟不输艳红的张扬。目之所及,遥遥远望,沿街无穷尽的花墙。密密匝匝的花朵一朵压着一朵,只能在花与花的罅隙之间见到属于叶子的零星绿色。洛浦公园是个开放性公园,没有边界,想再找那个地方,再也没有找到。问别人,也说没有留意过那样的景色。时间久了,连自己也怀疑那究竟是真实,还只是一个关于美的臆想。或许这就是一个梦,梦里,一阵风吹过,花瓣一片片飘落,就像安徒生笔下的童话,有天竺葵和矢车菊。我想,人是需要做些梦的。

白马寺的钟声又响了,僧侣们身着土黄色僧袍,双手合十,面容清秀,眼神清澈而慈悲,随着钟声做早课和晚课,面容虔诚,动作优雅。他们在人群中穿梭而过,微微低头致意,人群自发分出一条道路,就像摩西分红海,迅速而无声,见他们一步步离去,背影逐渐和这座千年古寺融为一体。这座寺院见证过太多太多,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佛说,人间有三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红尘男女恩怨纠缠,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所谓深情即是一桩悲剧,需得以死来句读。古寺见过滚滚红尘,芸芸众生,然而它总是沉默,无论是洛阳纸贵的癫狂,还是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富丽,都不能使它动容。白马寺的上空总是回荡着诵经声,悠远绵长的吟诵似乎带着冥冥中某些注定。寺门附近卖香烛的阿姨,常年居于此地,似乎也沾染了某些佛性,那么温润的眼神,让人无端平静下来。惟愿岁月安稳,现世静好。

看洛阳的地图是很美的享受,地名典雅优美,甚至能生出几分感动。上阳路,西苑路,景华路,长安路,开元大道,九都路,中州路,春都路,丽新路,芳华路,景石路,金谷园,谷水,太平村,同乐寨。西苑路上的梧桐树都很高大粗壮,抬头向上看,枝干搭起一个穹顶,目之所及尽是层层绿叶,就像《绿山墙的安妮》中的主人公安妮一样,我也曾在心底给这条街取过“翡色大道”这样的名字,它简直满足了孩子的一切向往,粗壮的合抱不住的大树,被枝干层叠覆盖的天空,还有在树枝间飞过的灰色鸟类,不知道它的名字,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名字是人类为它们取的代号,那是人类世界的称呼。而在它们的世界,它们有流线型的身躯,身上光滑服帖的羽毛似乎能在阳光下反射光芒,还有长长的尾羽,偶尔它们会落在地上,我只敢远远观望,甚至全身僵硬不敢动作,生怕会吓到它们,在这个满是喧闹的水泥森林,它们代表着某种理想。

洛阳是个特殊的城市,秦岭到了这里突然温柔起来,低低俯身,于是洛阳背倚秦岭,地处平原,刚好在中国的南北分界线上,既有南方的精致婉约,也有北方的爽朗大气。洛阳有个别名叫“汤城”,源于洛阳街道上大大小小的汤馆。洛阳的汤种类众多,牛肉汤,羊肉汤,驴肉汤,丸子汤,不翻汤,酸汤,胡辣汤,洛阳著名的水席,本质上也是一道道汤的组合。洛阳的汤不仅种类多,而且分布极广,每条街上都能见到最少一家汤馆。每家都是宾客盈门,甚至经常见到座位不够,端起汤碗蹲在街边吃的人。洛阳的汤醇厚鲜美,滋味极其丰富,多由骨头熬出的清汤做底,再加入数十种中药和调料熬制。吃时碧绿的香菜,鲜红的辣椒,起伏的饼丝,厚重的香味,让人觉得身心妥帖。汤由嘴进入胃,传递给身体热量和能量,日子就在汤的热乎中一天天过去,以至于成为一种标志,不仅温暖胃,还能温暖心。

千年前,孔子或许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徜徉,那时它还叫洛邑。孔子一步一步走在坚实的土地上,天空很蓝,清澈地像一整块玻璃,透明得似乎能照见人影。孔子在这里,问礼于老子,问乐于苌弘。与老子的对话充满辩证和哲理,那是日月山川告诉他们的禅机,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日流影移,月流影移,这是天地的道。譬如北斗,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是天地的礼。我们需要的,有时仅仅是去丰富地感应和欣赏天上那轮太阳和那轮月亮。

故乡,就是用生命起初的十几年去感受,去记忆,去生活,然后一朝远离的地方。哈尔滨的冬天,天空很蓝,万里无云,风很大,头发在风中被吹散开。

我抬头,举目见日,不见洛阳。

(文/朱梦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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