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造访禹舜美术馆,抬头观望:只见它外形酷似一座巨大的砖石堡垒,大有固若金汤、坚不可摧之势,“黑云压城城欲摧”,站在这巨型建筑的阴影里,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我只得带着加速的心跳和紧绷的神经去轻轻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可出人意料的是眼前却豁然开朗:馆内明亮开阔,竟呈现出了圆形的建造结构!高耸的建构仿佛一座通天之塔,棚顶危悬的几幅巨大画作宛若天空中的粲然星辰,依稀闪耀却遥不可及。我不禁被这建筑精妙的结构撼动了:外方而内圆,暗合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的“天圆地方”说,而此刻站在这宏伟的建筑里,又仿佛置身于一件远古时代精美的玉琮之中,玉琮外方而内圆,外壁雕刻有华美古朴的纹饰,而此地却内含珠玑、腹藏乾坤,就在这方圆之间,它以一种强大的感染力让我一手牵着古代,一手伸向未来,在目不暇接和惊叹感慨之余尽情往复。
然而,接下来的一幅幅展品才真的让我震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卢禹舜先生的《静观八荒》系列,在这些作品中,冷暖色调的浓烈转换,形成视觉差异上的强烈对比,没有纷繁的色彩碰撞却让强烈的视觉感受来不及得到片刻休憩。在一番波澜壮阔的冲击与悸动之后内心又复归平静与安然。画展陈列语中介绍到:“你看不到熟悉的传统笔墨技法,也看不到熟悉的江山烟云图式,它完全是这个时代的伟大心声。……它似乎早已存在我们的心中,只是我们今天有缘与它相遇。”的确如此,作品中展现出来的已不是人间美景而是宇宙洪荒,每幅作品都体现着共性寓于个性之中的哲学思想,每幅作品都诉说着一段波谲云诡的神秘故事。
我在一幅作品前驻足凝望了许久,被它浓淡晦明的色彩和层叠渲染的手法深深感染,它是层层麦浪汇聚成的大海,是片片红花点染成的红日,是聚拢,是离散,是大开大合的呼吸,是淋漓尽致的遨游。分明的层次中仿佛交叉着纵横时间的跨度,有前生有来世,有远古有未来,有大音希声有大象无形,我就在这多维一体的时间跨度里酣畅的交替着、迷醉着……突然,我不禁回想起了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号墓帛画,那幅巨大的T型帛画描绘着天上、人间、地下的种种景象,也是层次分明、至奇至诡,千年之前的神秘想象竟与千年之后的艺术创作不谋而合,实在让人喟叹不已。
迈步上楼,没想到二层的作品与一层有着强烈的差异。与一层对宇宙世界的宏观关注和哲学思考不同,二层的《精神家园》系列展示的是对细腻微观内心世界的探寻和对传统文化精神内涵的进一步把握。我可以看出,这些清新雅致的山水画在有意无意地刻画人的微妙直觉,人体的形态在自然中藏匿,似有似无却清丽可爱。那是少女无瑕的胴体隐遁在山林之巅、清泉之畔。像极了铁凝在《河之女》中的描写:“它不似滩,不似岸,不似原,是一河的女人,千姿百态,裸着自己,有的将脚和头潜入沙中,露出沙面的仅是一个臂;有的反剪双手将自己倒弓着身子埋进沙里,露着的是小腹。侧着的肩,侧着的髋,朝天的乳,朝天的脸。更有自在者,曲起双腿,再把双腿肆无忌惮地叉开来,挺着一处宽阔的阴阜,一片浓密的茅草,正覆盖住羞处……”画中优美抒情的描绘更是淋漓尽致地表现了高人雅士的云水空灵,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人和谐、物我合一。
欣赏着这一幅幅清秀典雅的画作,看着山水、花鸟、人物融为一体的和谐境界,我感到这既是对自然生命的礼赞也是对人文精神的升华。随即又想起了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的名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何处去?》,他在画中把塔西提岛土著人的宗教观和生活状态“综合”到一个空间里,强调出人的原始本性和直觉力量,形而上学的人生命题在这里以最浅显最生动的形式一一呈现,让人恍惚地以为进入了多维世界。而在卢禹舜先生的作品里,我似乎得到了那三个命题的答案:我们来而无影,去而无踪,我们无名无姓,无牵无挂,不过是洪荒宇宙中的一粒凡尘,神奇自然里的一叶菩提。我们的一生区区数十载,只不过是要完成一次躯壳的蜕化和一次生命的嬗变。
站在美术馆三层的中空处往下看去——在圆形结构的中庭处平铺着一块巨大的方形红色地毯,方与圆之间的层层嵌套又为建筑增添了一分神秘色彩,因为圆形本身就是一个循环,所谓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会随时出现。值得玩味的是,这块红色地毯被设计成篆刻印章的形式,上书“禹舜”二字,四周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兽环绕。我突然转念回想起方才看过的一幅幅展品,都是有墨书的题跋和丹朱的钤印,而在这中央最大的一方印章却是钤在整座美术馆之中!原来禹舜美术馆本身已是一件伟大的作品,伟大的作品孕育伟大的人格,泱泱大荒尽归八方,在走出美术馆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纯净与永恒。
文/社会与历史学院 杨林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