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一缕清风穿透百年的花窗,拂乱了冬日写意的枝头,映射在斑驳的粉白墙壁上,远处,寒鸦声声如泣。
我走在记录着绵长岁月的青石板路上,脚下原本坚硬的石条因着江南湿润的气候附上了莹碧的青苔,行于其上便有了一种柔软的韧性,一如江南的男女,温润清丽的外表下有着松柏般的持久。抬首眺望,黛青色的瓦片掩映着纤细的枝条,镌刻时光的檐下,乌篷船点篙撑过拱形的桥,天地间仿佛只余黛白两色。这是诗人的姑苏城、才子的姑苏城、寒冬将尽的姑苏城。
寻至幽径,邂逅花木掩映的粉墙,白宣做底,暗褐为画,一如有人执写意工笔描摹出枝条的形状。竹林深处,梅树环绕八角亭台,拾阶而上,石桌上不知是谁未解的棋局,又是谁凭栏而立,倚望斜阳。
转过曲廊,指尖触及石刻的花窗,我恍惚看见不远处有一少女明眸皓齿,身披大红羽氅,以一种同样的姿态透过繁复的花窗去窥看园内的美景,不经意间侧首,向我抿唇一笑,容颜绚烂的仿佛春日最初的阳光。片刻凝神细望,竹林小桥在花窗的渲染下,本应素雅至极的景色刹那明媚,苍翠的竹、黛色的桥、灰色的窗,让我蓦然想起了薛宝钗的那句“淡极始知花更艳”,阴阳相生,大盈若冲,恍若古老的哲理。
我不自觉地跟随她的脚步,踏过她拖地裙摆扫起的尘埃,这里的亭台水榭,楼阁屋宇,都是那么的熟悉且陌生。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不知是我梦回故里,还是她窥见将来。
芙蕖池畔的琴阁里,青衫书生醉后抚琴成诵,疏狂却不落拓。酒入愁肠,甘冽的佳酿化成了文思,书声入耳,月下池塘,不知又勾动了谁的情长。香樟山上的绣楼里,豆蔻妙娘梦醒对镜梳妆,妩媚不失端庄。风卷残红,浮动的暗香吹不走惆怅,倩影在望,春日闺房,一时是引起了谁的痴想。牡丹亭畔,西厢房外,又是哪个侬与伊共谱一曲绝世恋歌,久久传唱。
姑苏城的时光是凝固的,胶着的,缓缓的。犹如小镇的石桥,历经风雨,却只能让它的外表更加显得缄默,任凭人来人往,物是人非,都无法摧毁它强大的灵魂。在当今这个快时代的生活大背景下,繁华如几朝古都,都在悄悄地改变着自己的节奏,往日的辉煌,不过是无法被拆除的死物,默默品味着自己的寂寞,凸显着自己的顽固。而姑苏的人和物依旧,守着自己矜持与传统,粉墙、黛瓦、影壁、花窗。街角的姑娘一身蓝装,臂弯里的茉莉悠然发香,路口的店铺水汽缭绕,蒸笼里的桂花糕莹白上一点鹅黄,巷中的牌匾字迹娟秀,油纸伞上一只红梅悄然绽放。这正是那首枫桥夜泊里寂寞的姑苏,是那叶乌篷船上幽幽的渔火,是那夜半深山里惊蛰似的古钟。
我愿栖息于石桥,看五百年斗转,赏五百年星移,只愿你从桥上走过,再邂逅一次花窗影壁里的姑苏城。
(文/李丹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