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烟柳何处寻
2017年11月28日   《哈尔滨师大报》

哈尔滨最偏寂的地方之一,理应有道外。而道外的老街里,又藏着一个老道外。而如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正将它曾经的痕迹抹去。

记忆中最狭长的胡同不复当初,童年里最华美的院落如今也被一个红圈圈进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拆”。

我曾以为,那些发生过的故事都还在。可它们却跨上了白驹,一去难返。

当我旧地重游,仿佛看到远处又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它们卷携着不知谁家的菜香,穿过天空和街道扑面而来。光着膀子的汉子踩着三轮车嘎呦嘎呦地经过,后面跟着一人高的灰土,人们捂着鼻子从灰雾中皱着眉头跑过去,狠狠地咳嗽几下当做回礼。

浑身黝黑的大马,把脑袋塞进脏兮兮的布袋子里吃着干草,背上叼着旱烟的老人有着和他的马一样颜色的皮肤,他眯着眼,吐出白色的烟圈。休息够了,一提马嚼子,大马呼的一声打个响鼻,慢慢抬起精壮的蹄子,露出磨得发亮的蹄铁,慢悠悠踏着步子,从尖声讲价的女人身边走过。女人可能被吓了一跳,用力地给老人翻了个白眼。

火红色的蜻蜓穿过火红色的柳树,落在成簇的狗尾草上,放学的孩子把书包扔在爷爷怀里,在火红色的晚霞里追着蜻蜓。爷爷免不了会数落脏兮兮的孩子,然后晚上偷偷把一大块肉藏在孩子的碗底。

石桌旁的木椅上端坐两老汉,瓷盏温茶一盘棋。仄歪的老树搭在院墙上,看着树荫下的跳马出车,老人用粗糙的手指仔细摩挲着象棋上用楷体刻出的字,轻拿重落,惊的晚归的燕子绕树几圈才敢回巢。

院子里的星星总是最亮的,吃完饭的孩子们凑成一堆蹲在地上,或者笑闹着围着院子跑,抱着更小的孩子的阿姨急忙躲让,也不舍得打骂调皮的孩子。大人们也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的聊着琐事。直到夜深了,人们各自散去,老人随手在楼梯扶手上重重磕了几下烟斗,背着手回家了。

除了星星,只有备考的学生和熬夜工作的人家的灯是亮着的,窸窣的虫鸣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路上很少有车经过,偶尔有醉汉的胡言乱语或者歌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谩骂与关窗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远处的市场传来声声鸡啼,似乎在庆祝又看到了新一天的太阳。或许前一天夜里下了雨,木质的楼梯与扶手被浸湿后,将一种难以描述的气味,与泥土香气一同混杂在空气中,把雨后娇嫩的花草树木衬托的更加清新。

寒来暑往,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异常急躁,孩子们还没有在老树的落叶上踩够,雪花便闯进了老院,暖阳照在雪地上,晃的人睁不开眼睛。孩子们冻得小脸通红,在雪地里撒欢。有时雪下的松软,堆不起像样的雪人,孩子们就索性摘了手套,用手捂成雪团打起雪仗。玩够了,总有几个孩子拖着被冻住的鼻涕,满地找丢掉的手套。

长久的鞭炮声接来了新的一年,未等火药的味道散尽,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就已经趴在雪地上,找没被点过的“小炮”,把火药碾出来,做一个更大的炮仗,这些只是晚上的序曲。阖家团圆的夜里,阿姨们在爆竹声中端着热腾腾的饺子走门串户,整个院子俨然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家庭。

可电线杆上的麻雀来了又去,哈尔滨的雪下了又融,日月星辰升了又落,老院的鞭炮声,却再也没有响起。或许,在我下一个梦里,还会有浸透了的木材的气味和裹着泥土的香气。

(文/陈俊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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