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

——木心《从前慢》

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用这首诗开头，却又不得不这样做。我提木心，大概没几个人会知道，我提从前慢，会有许多人哼出调来。我想，木心先生大概一生都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状态吧。他是一个中国人，他最后却是被人邀请回国；他以一个文学家著称，但他的文字是被一个画家介绍回国：他说在他的作品里，他认为最好的，是诗，但他的诗，读懂的人不多。甚至于，我对木心先生最初的了解，源自于陈丹青记下的那一本《文学回忆录》。

我相信，如果我的同学中，有人认识木心先生，知道木心先生，启蒙式的书籍十有八九就是《文学回忆录》。

我在高二那一年发现木心先生，我想，大概只有发现这个词才能概括我与先生的邂逅，我高三时期的同桌拿了一本《文学回忆录》，上下两册，净版书皮，糖果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只这一本书，一本读书笔记，读过以后，惊为天人，我意识到，我要寻找的人终于出现了。

好了，正经介绍一下木心先生。木心（1927年2月14日-2011年12月21日），中国当代文学大师、画家，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出版多部著作。1927年生于浙江桐乡乌镇东栅。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笔名木心。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982年定居纽约。2011年12月21日3时逝世于故乡乌镇，享年84岁。

这是百度百科上的介绍，很自然地略过了中国历史上那个惨痛的时期。五十年代，木心第一次被揪出来，被批斗，被关在地下室，被要求写检讨，写反思，他要笔要纸要墨水，有了笔有了纸有了墨就有了他的艺术。“这种反抗不是一挣一动这样的反抗，不是直接反抗，而是人从根本上的”，至今我仍然记得一个记录片里，木心先生眼神坚定地说出的那句“你要我毁灭，我不！”。他是在那个被整个毁掉的那一代里面的一个孤种，在很特殊的环境下，被禁锢在一旁，然后自己摸索挣扎长出来的东西。如果五四文化没有断掉，如果我们没有这许多断层，见到的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知道木心出现，我想，这大概就是没有断层的样子。

他不是一个年轻人，也不是前朝遗老，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来看，他都是整个现代华文文学的一个局外人。他不同于我所见到的中国文学，也不同我所看到的美国作品，也不同于其他别的文化，所以他对于这些文化来讲，都是局外，但他大概是人类文学、人类文化的一个局内。木心是一个流亡者，他从江南流亡出去，流亡到美国，流亡到天涯海角，直到流亡至祖国，故乡。回家也是流亡。2001年木心归来，可以说这是木心给祖国的一份礼物，至少是给我和许多个发现木心想要了解木心这样的人的一份礼物。

木心说，他写的最顺手的是诗，但事实上，先生的诗，不是很能被读懂的。他的诗是一个很个人化的东西，写给自己，他不要你懂，一边写时或许还一边笑：你要懂？我就是不让你懂。我不写给你看，我写给懂得人。私以为木心的散文和俳句写的是很好的，思想深邃，态度分明，活泼又俏皮，风趣但不失严肃。不过有一点，如果没有共鸣，不要惊奇，这种绝不中立的观点，本身就没想得到你的共鸣。

说实话，木心先生的散文，木心先生的诗，木心先生的画，都不是最好的，但木心先生这所有的一切合到一起，却是极好的，一个有意思的老头，一个仿佛可以触碰到的活生生的人。合成一个木心，便妙不可言起来。他从黑暗里走出来，却又并不走进阳光，他与黄昏与黎明共存，不忧，不喜，不卑，不亢，却又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木铎有心，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木心的书，散文推荐《素履之往》，只言片语宛如当头棒喝，诗集推荐《我纷纷的情欲》，没有原因，只凭感觉。《文学回忆录》，可读，但莫深究。这是讲给艺术家们听的，本就不是一本真正的文学史，看角度，看态度，看一个艺术家怎样切入文学。

愿我今日能凌空从先生那借来些许气息，让更多的人，发现木心。

（文/余文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