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的室内,透过薄薄的窗帘可以见到外面渐深的夜色。三年前,我站在主卧门口轻轻张口道:“姥爷,我走了,下周再来看你。”如今时过境迁,姥爷是否回答我,或者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因为脑袋里只剩下背对我的被疾病折磨消瘦的身躯,姥爷早已枯黄的大手紧紧攥着眼圈含泪的姥姥。一时间我想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典范。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下周再来看你”竟成了我对姥爷说的最后一句话,而这个事实还是从他人口中得知。高三的某个周五放学铃声响毕,同学们照例往校门口冲,本是兴奋不已的我因为没找到妈妈一瞬间停止了脚步。低头漫无边际思索时,小区阿姨熟悉的声音将我叫住。聊天时我一直就妈妈为什么没出现这个问题展开攻势,阿姨轻描淡写地回答:你妈回老家了啊!她稍稍顿了顿,接着诧异地询问我:她没跟你说吗?大概是走的太急了吧,也许是回家给你姥爷看墓地去了。“墓地?给谁看墓地?”你不知道吗?”阿姨再次表现出诧异的神情。然而在听到这个晴天霹雳后我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心里纠结明明上周日才和姥爷说这周回去看他,他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妈妈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路上我和阿姨再没说一句话,进入家门时只是感到一股寒意。书包被面无表情的我放在门口,自己一个人魂不守舍地躺在床上,不理解妈妈瞒着我姥爷逝世,不通知我参加葬礼,更不愿姥爷不与我揭晓考入大学的盟约,越想眼泪越控制不住,只好放肆地流下。
眼泪被胡乱地擦掉,猛然记起妈妈说她和爸爸的婚事是爷爷和姥爷的同学牵的红线。他们居住的两处隔着一条河。说来也惭愧,在故乡生活了十年,我却不知道那条河叫什么名字。不过关于那条河的往事却仍历历在目。中国有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用来形容事物变化迅速的古话。可是我对河东的概念全因妈妈要回河东娘家被固化。印象里,只要一提河东就会有数不清的好吃的。妈妈说只要河东的姥姥炖鸡了,保准会用牛皮纸把最肥美的两只大鸡腿包好,之后姥爷又会千方百计托人带给姐姐和我这两只馋猫。我想我再无法吃到美味的鸡腿是我在思念这份超越空间的爱。
再后来父母外出打工,姐姐和我就成了姥爷家的“常驻大使”。那时年纪小整天除了疯玩就是上学,其它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愿懂,可关于上学的记忆始终是温暖的。姥爷家住在河东的西头,离百兴小学只有几分钟的路,所以每次我都不用早起上学。天气渐冷后,穿上姥姥亲手缝做的花棉袄已经是父母离开半年的日子。早晨同晨曦打招呼,出门时眼里映入一片白花花的景象,整个板帐子上挂满了白雪,姥爷拎着板撬的手此时看起来特别宽大,厚厚的手套抓握着木棍,大手一起劲,把满满一撬雪扬出门外。不到一会儿功夫,门口的雪就消失了大半。挪动帐子后,姥爷伸出他强壮的双臂,一把将我抱出门外,用他独特的嗓音告诉我下学后早点回家。背着书包的我迈着高步跟着前面的大姐姐往学校进击,虽然大雪将我藏住了大部分,可身后姥爷默不作声的爱早将深雪融化。
与冬日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的必然是东北的夏天酷暑炎热,热到人们难以忍耐时,天空就会爆发一个响雷,随之而来就会是毫不夸张的倾盆大雨。记忆中只要一下雨,除了要走泥泞的路外,几乎所有庄稼都会跟着遭殃。于是为了应对暴雨后河水上涨给出行带来的不便,公社在大河两端架起了铁索。那时的我被姐姐传染得上轻微的腮腺炎,小脸微肿好似让人误会的婴儿肥。姥爷姥姥生怕我们两姐妹在一起使病情严重就决定将我送回河另外一端的爷爷家。
刚刚自习时,远在900多公里以外的妈妈来电,可我不想告诉她我在写文章怀念姥爷。因为我知道虽然妈妈不会表现出她作为女儿的伤感,可女儿却读得懂母亲的那份思念与苦衷“姥爷,祝您父亲节快乐!我们很想念您!”
(仇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