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边,古代的官路沿途风景都是极好的,每到一个驿站,可以歇息换马,喊小二来一壶清酒,一碗茶水,二三两肉。湘西边境又有那么个迤逦风光处,连名字都起的那么纯朴,叫茶峒。”
——题记
一
《边城》中自始至终不知道祖父名叫什么,只是知道他住在塔下,二十岁守溪掌船,一晃一辈子。唯一陪伴他的是女儿的遗孤翠翠和一条老狗。老人终生都诚诚恳恳,忠厚老实,甚至认定命数该是如此。多一分钱不要,多一点便宜不贪。总是在别人要给他好处给他点掌船费时愠怒那么一番,倒也固执的好笑。
“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
“翠翠,翠翠,为我拉住那个卖皮纸的小伙子,不许他走!”
这些对渡船人硬塞好处的愠怒,隐藏在底下的却是一颗纯朴至极的心。
“不许哭,做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皆不许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方配活到这块土地上!”这老人,是本书啊。
好几次,祖父都好似试探的那么问翠翠,祖父不在了怎么办呀,过渡船前,像孩子一样要从翠翠那里得到对自己很重要的答案。他明白翠翠有一天会离去,像他心疼的挚爱的女儿一样...
“祖父看看那种情形,明白翠翠的心事了,便把眼睛向远处望去,在空雾里望见了十五年前翠翠的母亲,老船夫心中异常柔和了。轻轻的自言自语说:每一只船总要有个码头,每一只雀儿得有个巢。他同时想起那个可怜的母亲过去的事情,心中有了一点隐痛,却勉强笑着。”
祖父所有的感情,其实都从未表达和发泄,十几年前的悲痛情绪在翠翠成长的过程中,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传达,否则,翠翠怎会出落成如此乖巧天真,从不想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的姑娘呢。
最后他还是先抛下了翠翠而去了,当大老已经不在了,而二老婚事也看似黄掉的了。他操了一辈子的心,终于也被压垮了。祖父去的时候,碧溪岨的白塔业也坍塌了,雷雨将息,掌船的人的生命随着蔓延上来的河水被淹没了。
二
沈从文先生着了好些笔墨去描述了二老大老互相对翠翠的感情,从最初到升华,不管是鸭子还是大鱼,都让两个壮年对这个毫无心机的干净女孩儿产生了情愫。都是在绘有朱红长线的龙船下河的时节,遇到了这个如水般的姑娘。
当知道兄弟俩知道对方的情感时,倒也不互相谦让。
而我认为大老和二老一起要走马路,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来自于情感的争夺,也许二老是真心喜欢翠翠,而大老呢,除却真挚的爱,是不是也参杂了顺顺对二老的偏爱衍生的另一种缘由来,所以他宁愿放弃那碾坊,也想要在这一点上,弥补那因二老才缺失的一些爱,而因为他骨子里又是和这茶峒山水一样质朴,所以最尽的招数不过也是想正大光明和弟弟去追寻一个渡船人家的女子。
结果却是落了个这么的下场。正因大老坏掉了,二老才迫不得已离开茶峒,顺顺这下子可是既悲又愤了,就为了那一颗长在河岸那头的苗子,他的孩儿才落成这样。
那个白塔下的渡水少女,却何尝没有一丝自己的想法。
“翠翠温习着两次过节两个日子所见所闻的一切,心中很快乐,好像目前有一个东西,同早间在床上闭了眼睛所看到那种捉摸不定的黄葵花一样,这东西仿佛很明朗的在眼前,却看不准,抓不住。”
这个触目为青山绿水,眸子清明如水晶的小姑娘其实是爱恋着那个二老的,只要稍微敏锐一些都该看得出,难就难在纯朴和羞涩的性子又硬把这份原本可以一句话解决的爱情苗火熄灭了。
二老认为“或许我命里或只许我撑个渡船”,但最终沈从文先生,却留下了个很大的空缺。这一对在心里互相默默爱恋却不自知的年轻男女,到底有没有一起生活在质朴的山城里。亦或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已经和那些城里的人变得相似了。
所以“那个人也许‘明天’回来,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三
《边城》所描绘的茶峒山城,如就着几片新叶煮出来的茶。偶尔泯到一口酒味,又立马消散。
每一个人,善良质朴,每一个人,简单美好。
同是那样的一个镇子,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茶峒和鲁迅先生笔下的鲁镇和未庄却为何又差之千里呢。
二十年代的中国,我们开始陷入了各种浮躁,这种焦躁的不安份存于国人心中太久,一下的迸发似乎让世间原本那么多的人情温暖都跌到了冷宫。沈从文先生编绘的纯朴民风,生生揉进了当时国人不安的心里。它就是现代式的桃花源,然而当年月又悄悄行进了一段路,沈从文先生自己回去了记忆里的家乡,却也不忍感叹起物是人非。只有回忆里的湘西,才那么近似茶峒山城的纯朴。
“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皆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皆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妥帖,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非常愉快。一个对于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正因为处处有奇迹,自然的大胆处与精巧处,无一处不是人神往倾心。”
“雨后放晴的天气,日头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了点儿力量。溪边芦苇水杨柳,菜园中菜蔬,莫不繁荣滋茂,带着一分有野性的生气。草丛里绿色蚱蜢各处飞着,翅膀搏动空气时皆习习作声。枝头新蝉声音已渐渐宏大。两山深翠逼入竹簧中,有黄鸟与竹雀杜鹃鸣叫。”
这样的描述,何不令人神往万分。
王国维《人间词话》里提到了客观诗人不可不多阅世和主观诗人不必多阅世之理,较之鲁迅,这时代的智者就是时代的记录者,他的作品丰富,多汁;而沈从文先生更似性情愈真的那位,笔下灵动的泼墨山水让人不忍触碰,而《边城》尤为最。
(文/孙诗)